一場來自過去的雪結(jié)束了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，時間的車輪碾過了玉米地，老年的王響（范偉飾）沖著年輕的自己喊著：“往前看，別回頭！”而隨著片尾曲旋律的響起，沉浸在余味中的觀眾依然忍不住再回首劇中那些已經(jīng)遠走的背影、那段被時間凝結(jié)成琥珀的人生故事。這部由辛爽執(zhí)導，范偉、秦昊、陳明昊領(lǐng)銜主演的12集短劇，在5月1日騰訊視頻會員收官后又掀起了一輪觀劇熱潮，豆瓣評分穩(wěn)定在9.4，成為近年來評分最高的國產(chǎn)劇。

新京報記者日前專訪了導演辛爽，揭秘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的創(chuàng)作過程。他表示，拍一部作品更希望和觀眾達成情感而非情緒層面的共鳴。在他的講述之中，“時間”是提及頻率很高的詞匯，仿佛時間是這部劇真正的主角?！拔覀兿胗脮r間的方法去講時間，講時間是怎么從一群人身上穿過，在他們身上留下了怎樣的痕跡，最后時間又是怎樣抹平了這些痕跡?！?

(相關(guān)資料圖)

劇集結(jié)尾，用一場雪來撫慰了各個角色。

故事

“刺激的案件元素并不能刺激創(chuàng)作激情”

辛爽最開始看到的劇本名叫《凜冬之刃》，當時制片人盧靜發(fā)了三集內(nèi)容給他?？赐曜畲騽铀氖且恍┖苌罨募毠?jié)，比如王響下了夜班拎著一兜子油條回家，跟羅美素之間嘮嘮叨叨的日常?！澳芨杏X到他是一個特別活生生的人，不是編造出來的。就像我們身邊曾經(jīng)見過的人，曾經(jīng)見過的生活。這種生活質(zhì)感是我很感興趣的。故事講的又是一個老年出租車司機想要解決自己人生里的一個問題，這個前提設(shè)定也挺打動我，出租車司機的職業(yè)、老人的視角都很有意思?！?

辛爽在工作中。

原劇本比較著重描寫的懸疑命案，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障礙，刺激的案件元素并不能刺激他的創(chuàng)作激情?！?就像拍《隱秘的角落》的時候一樣，我每拍一部作品都希望能跟觀眾達成精神層面、情感層面的共鳴，而不是情緒層面的共鳴。我拍一部作品不是為了讓人覺得恐懼、害怕，而是希望我的表達變成情感層面的一個主題。”因為只有這樣，他才能有持續(xù)的創(chuàng)作熱情。做一個項目的時間很長，中間會經(jīng)歷很多困難，必須要有想表達的東西才能支撐自己完成整個創(chuàng)作。

該劇并不想著重表達兇案。

從《凜冬之刃》到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，首先要調(diào)整的是劇本生活質(zhì)感部分跟案件部分的平衡，而后又花了很長時間來確定故事講述的主視角——從老人的視角來講一個關(guān)于人生、命運的故事。然后再去豐富這個視角，讓它不再是一個老人的視角，而是變成了一群人的視角。這樣才形成現(xiàn)在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很有魅力的地方——“我們用時間的方法去講時間，講時間是怎么從一群人身上穿過，在他們身上留下了怎樣的痕跡，最后時間又是怎樣抹平了這些痕跡。”

起初的劇本里，龔彪（秦昊飾）、馬德勝（陳明昊飾）雖然和王響一起存在于1997、1998、2016年三條時間線，但更多的是為王響這個角色服務(wù)的，并不承擔主題性的表達。改編成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之后，龔彪和馬德勝變成了兩個獨立而豐滿的人物。尤其龔彪這個跟案件毫無關(guān)系的人，更是成為了整個故事命題重要的一部分。“為什么我們把龔彪做成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？是想讓觀眾知道這部戲的重點并不是在案件上，而是在講人，講人生和命運。”

王響、龔彪和馬德勝在KTV跳舞，用此來消解命運的殘酷。

辛爽表示，龔彪身上有很多主題的“題眼”，很多關(guān)于命運的內(nèi)容都由這個人物展現(xiàn)出來。他也是整部劇里看起來最像我們自己的角色?！懊總€人要不就認識一兩個龔彪，要不自己就是龔彪。我們誰不是一身的破綻呢，誰又是絕對沒有道德瑕疵的完人？”龔彪就是一個最普通的人，他知道生活給了他什么，但他愿意笑著去面對生活，用自己的方式倔強著想要過好一生。雖然有時候他也會覺得自己是在夢里，但他在人生最后一刻也要樂著跟命運掰下手腕。

龔彪的一生，擊中了很多觀眾的心，引發(fā)了廣泛共鳴。

選角

“我知道范偉、秦昊兩個沈陽人會有怎樣的化學反應(yīng)”

劇本還叫《凜冬之刃》的時候，“原創(chuàng)故事/編劇”于小千就是照著范偉寫的王響。身為資深“彪迷”（注：范偉在《馬大帥》中飾演的角色范德彪）的辛爽在調(diào)整劇本時一眼就看出來了，因為里邊王響說話的風格和節(jié)奏完全可以代入范偉的樣子。而在辛爽的構(gòu)想里，范偉同樣是出演王響的最優(yōu)人選，“要是有范偉老師加入，這個戲就成了一大半?！薄秳C冬之刃》那版劇本范偉是看過的，但他并不知道辛爽會調(diào)整成什么樣子，雙方都需要見一次面，最終確認一下。這次的見面約在一間茶館，主要是辛爽在說，范偉在聽。

“ 范偉老師和我之前看到的所有他塑造的形象都不一樣，他私下里是很溫和的，但也是挺嚴肅的?！毙了貞?，他當時把自己的全部想法和盤托出，講了這雖然是一個在東北發(fā)生的有懸疑犯罪元素的故事，但他想要反著做，用一種比較輕松的、樂樂呵呵的方式去講一個可能有點沉重的故事。他說話的兩三個小時里，范偉一直靜靜地聽著，沒有發(fā)表任何的意見，這讓他感到一些忐忑。待到全部講完之后，范偉站了起來，兩只手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晃著?！拔揖透杏X到他是認同這個創(chuàng)作思路的，后來范偉老師就決定加入我們?！?

秦昊也是飾演龔彪的第一人選?！耙驗楹献鬟^嘛，創(chuàng)作上彼此很合拍，包括對表演的審美也相似，拍攝過程中不會有很費勁的地方。另外一個原因，他和范偉老師都是沈陽人，我知道兩個沈陽人在一塊會有怎樣的化學反應(yīng)，東北的語言、東北的文化會非常天然地流露出來。”盡管觀眾在看到劇之前很難把秦昊和龔彪畫上等號，但辛爽一直很篤定他一定能把這個角色駕馭得非常漂亮。為了說服秦昊“入伙”，他和制片人、選角導演專程到秦昊當時拍戲的青島，等收工后跟他聊劇本、聊角色?！拔覀冃枰嬖V演員，案件在這個故事里只是穿針引線的針和線，最終我們要呈現(xiàn)給觀眾的是一件衣服，而不是針和線。”

直到現(xiàn)在，辛爽提起飾演馬德勝的陳明昊仍會不自覺地用“馬大爺”來稱呼，笑著說自己“扳不過來了”，足見他對“馬大爺”的認可?！堵L的季節(jié)》是辛爽跟陳明昊的首度合作，此前他只知道這是位話劇圈的“大拿”，但沒有見過?！澳X海里對他的印象就三個字——‘有質(zhì)感’，直覺上就認為他處理某些角色會特別對，尤其警察。他身上有種亦正亦邪的東西，特別適合演我們這部戲里的‘鐵血刑警’馬德勝，既很鐵血，又不按套路出牌?！眲〖I備期間，辛爽跟陳明昊見了一面，聊了要怎么處理角色才能讓觀眾感受到和刻板印象中不一樣的警察，很快就確認他是最適合馬德勝這個角色的。

王響、龔彪和馬德勝合力追查。

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時間跨度長達二十年，但無論王響、龔彪、馬德勝，還是李巧云（劉琳飾）、邢建春（楊一威飾），甚至廠區(qū)宿舍撿垃圾的老太太都由同一個演員扮演。唯有 案件核心人物沈墨，年輕時由李庚希飾演，結(jié)尾出場由張靜初飾演。很多觀眾由此聯(lián)想到這是《芳香之旅》十多年之后她跟范偉的再次合作。辛爽卻說，這一點并不在選角考慮的范圍里，“選角的標準只有一個，演員適不適合角色，能不能演好角色?！蓖蹴憽彵脒@些人物的“不變”是希望讓觀眾既看到他們的一貫性，也看到時間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。沈墨卻很特殊，他希望二十年后再出場時觀眾對她不會有熟悉感。“她經(jīng)歷的事情太沉重了，當她切下手指的那一刻，她就不再是那個沈墨了，成了另一個人?！?

張靜初飾演后期沈墨。

借力

班宇的詩給了故事最浪漫的結(jié)尾

“打個響指吧，他說。我們打個共鳴的響指，遙遠的事物將被震碎，面前的人們此時尚不知情……”劇中，王陽寫的這首詩反復出現(xiàn)，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多呈現(xiàn)幾句?；剡^頭去看，它就像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的“題眼”，對人物的命運和故事的走向給出了讖言似的描述?！啊恍☆w眼淚滴在石頭上，很長時間也不會干涸。整個季節(jié)將它結(jié)成了琥珀，塊狀的流淌，具體的光芒，在它背后是些遙遠的事物。”——劇集結(jié)尾，這首詩的尾句也由終于放下往事的王響念出，并道出了詩的名字《漫長的》。全劇終時，《漫長的》全文被打在了屏幕上，如同是對整部劇詩意的總結(jié)。

《漫長的》真正的作者是“東北文藝復興三杰”之一的作家班宇，他也是劇集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的文學策劃。去年，他的短篇小說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正式發(fā)表，《漫長的》是小說中出現(xiàn)的一首詩，但這部小說和同名劇集的內(nèi)容完全不一樣。實際上，是辛爽借用了班宇這部小說的名字做劇名，還一并借來了《漫長的》這首詩?！拔覀円黄痖_劇本會討論劇集的名字，因為這個故事改到后來已經(jīng)和東北肅殺寒冷的‘凜冬’、案件化的‘之刃’都沒有很大的關(guān)系了。當時班宇的小說還沒有公開發(fā)表，但我已經(jīng)看過了。當看到這首詩的時候，我的腦海里真的就像打了個共鳴的響指，這首詩完完全全就是在說大家看到的劇版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。”

沈墨和弟弟在一起，稀缺的快樂時光更加重了人物的悲涼色彩。

辛爽跟班宇以前就熟識，他覺得整件事也像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?！堵L的》這首詩和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劇情匹配得很完美，它也給了這個故事最浪漫的結(jié)尾——時間凝結(jié)成了琥珀。不僅如此，這首詩在劇中還承載敘事的功能，它把橫亙在王響和王陽父子兩代人之間看不見的差距具象化了。王響那句合轍押韻的“打個響指吧，吹起小喇叭，嗒嘀嗒嘀嗒”一出來，觀眾馬上就明白了父子倆的矛盾到底是什么。在兒子王陽的心目中，詩代表了夢想、代表了浪漫，但在父親王響這一代人的觀念里，那些虛的浪漫的東西都是不實用的。

王陽想成為一名詩人，他的浪漫讓他為了愛情獻出了生命。

劇名和詩之外，班宇對這部劇的人物塑造也提供了很大的幫助。最初的劇本里，李巧云、邢建春這些角色只存在于過去的時間線上。班宇提出，可以從一群老年人的視角來敘事，而不是單獨王響一個人的，才有了李巧云和邢建春與老年的王響的交集?！鞍嘤畹目紤]是，王響的現(xiàn)在除了 兒子王北之外，也應(yīng)該有一個情感上的羈絆。老年人也有追求愛情、追求幸福生活的權(quán)利?！卑ɡ钋稍七@個人物也是一個“戲眼”，她代表過去那個時代的女性，經(jīng)歷了生活的蹉跎，到了現(xiàn)在依然能夠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。劇中，王響、李巧云，以及李巧云的追求者一起出現(xiàn)在出租車里，用潛臺詞對話的那場戲，就承載了很多能讓觀眾共鳴的表達。

新京報記者 楊蓮潔

編輯 佟娜

校對 劉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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